平心而论，站在门口的这个女人真的非常漂亮。
大约一米七二左右的高度，装束怪异——全身上下都是色调统一的灰黑色修身西装，背后是一个大约半米高的双肩包，一条挂着各种各样的武器的腰带斜跨着，脚下则踏着没有丝毫装饰的圆头平跟鞋，看上去不大协调。长相惊艳——简洁利落的黑色长发被扎成端正的低马尾，精致的面孔散发着自然而然的生人勿近意味，鼻梁上架着的银框眼睛又平添了几分肃然，给人的印象比起英气倒要更接近冷厉一些。
无疑，她属于那种惊鸿一瞥便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家伙。
“这是什么？”
孙言海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在他彻底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女人身上的一瞬间，他看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就像由人类色感名单之外的某种概念凝聚出来的浅淡雾气
不是色彩新奇与否的问题，他敢确定，这种不知能不能用颜色来形容的概念绝对不在人类的色感范围内，却能比色彩这种浅薄的概念传达更多的信息，例如在女人周身延展出来的浅淡雾气之间，他察觉到了一系列复杂的要素——坚定，痛苦，恐惧和疯狂，以及隐藏在深处的……正义和善良？
有几个璀璨如晨星一般的要素让孙言海在一瞬间几乎有些着迷。
这到底是什么？
“你是谁？！说出你的名字！”
程晴雨没有管孙言海的提问，只是如此低吼道。
事实上，在这个皮肤苍白如蜡的男人开口说话的一瞬间，她就意识到自己很有可能是误会了什么，但因此放松警惕是绝不可能的——在一个满是不死生物盘踞的地方，从深藏洞窟中的一口棺材里爬出来一个吃了几发玉晨手雷之后活蹦乱跳还家伙，智商有恙到什么地步的家伙才会相信这只是个爱好特殊的普通人？
孙言海看了一眼正对着自己的额头的枪口，一皱眉头。
尽管他听懂了这女人在问他什么了，但这个完全出乎意料的问题让他着实有些懵逼——刚刚在黑暗的棺材里醒了过来，又经历了一场原理不明的死而复生，结果转个头就有个女人用枪指着他问他叫什么，大脑转不过弯来实属正常现象。
“说出你的名字！”
程晴雨将要求重复了一遍，然后毫不犹豫地拉下了左轮枪的保险。
——灵能测谎系统开启完成。
“……”
不对劲。
除了能看到女人身上的那种奇怪的雾气之外，他自己的精神状态绝对有哪里不太对劲！
被枪指着脑袋应该是一件非常值得恐惧的事情才对，就算因此对持枪者产生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负面情绪也很合理，但此刻的孙言海根本无法从自己的心底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类似的东西来。
他知道自己应该恐惧，应该愤恨，但平静古井般的心情却让他根本就无法生出这些情绪来，就算挖掘自己的脑海，回忆中那些令人或难堪或耻辱的片段也像是蒙上了一层隔膜般缺少实感，本应鲜活的感触却像被凌空砍掉一大截一样只剩极其浅薄的残片。说不上像机器人一样冷漠，只是心中任何超过一定幅度的起伏都会遭到某种限制，根本无法掀起波浪。
唯一的例外……对被杀死的一瞬间所体会到的漆黑绝境的本能恐惧。
孙言海打了个寒噤，将那一瞬间的回忆压回脑海深处。
至于这把对着自己的左轮……
回忆起自己之前在被炸掉半个身体后展现出来的再生能力，孙言海本能地觉得自己或许不需要惧怕这种东西，但他不知道那种现象会不会出现第二次。
还是小心为妙的好。
他垂下眼帘，举起双手作投降状，答道：“孙言海，语言的言，大海的海。”
——居然是实话？
“……”程晴雨一皱眉头，似乎对这个回答大感意外，但仍然没有半分放松了警惕的样子，“继续，再说一遍，你叫什么？”
——恶意侦测系统开启完成。
——生体探测系统开启完成。
——灵能护盾超载开启进度36%
“？？？？”
孙言海的眉头一挑——自身的诡异状态，加上从这个女人身上的未知雾气中观测到的几个要素，他有些从直觉上对她升不起恶感。但被枪指着脑门并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还是尽快摆脱来得好。
“孙言海，语言的言，大海的海。”
他按照要求重复了一遍。
——没有侦测到任何恶意？
程晴雨喘了口气，语气里那股随时有可能带着人一起共赴极乐世界的疯狂意味消退了一些，但持枪的手臂仍然稳若泰山：“继续！你的出生日期！”
这算什么？查户口？
“1994年5月3日。”
“再重复一遍！姓名，还有出生日期！”
“孙言海，语言的言，大海的海。1994年5月3日。”
“为什么会从那里爬出来？”
“不知道。”孙言海耸了耸肩，“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的身份只是个现役大学生，在目击一起杀人事件的时候遭到了犯罪分子的灭口。醒过来之后就躺在里面了。”
——还是实话。
——要赌一把吗？
程晴雨的眉头蹙成了川字，显然陷入了某种极其纠结的两难处境中。但这种纠结只持续了不到五秒的时间便被狠厉的果决所取代了，只见她腾出一只手来，极快速地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块手机大小的黑色仪器，正色道：“现在我启动了这台终端的测谎功能，你需要对着它回答我的一个问题，如果亮起来的是红灯，我就马上开枪打死你——听见了没有！”
孙言海眨了眨眼，吐槽道：“太随便了吧！”
女人毫不犹豫地抬手就往距孙言海的左耳大约几厘米的空处开了一枪，厉声吼道：“回答我的问题！是或者否！”
“喂！”
在和平社会上二十一年的生涯造就了孙言海这一介平民对枪械根深蒂固的恐惧，虽然这并没有对他眼下诡异的平静心态产生多么巨大的影响，却也让他条件反射式地抖了一抖，高声回答道：“别开枪！有什么问题就问吧，我选择我回答！”
“很好。”
程晴雨沉下气来，眯起眼睛，搭在扳机上的手指肌肉紧绷着。
——这个家伙的身上始终侦测不到任何恶意和谎言，精神状态简直平静得完全不像个正常人，一般来讲，这种状态会出现在两类人的身上：刚刚觉醒精神类能力的人类会因为灵能域开发干扰脑宫正常运作的关系而显得感情淡泊，而刚刚偏转进入黑暗生物领域的叛徒们则会因为人类的一些基础认知被完全逆转而做不出多么复杂的反应。
而这两者的区别非常简单，只要一句话就能确认。
“你现在有任何针对血液或者生肉的渴望吗？”她一字一顿地将问题说了出来，然后立刻大吼，“不许考虑！立刻回答！”
“没有！”
黑色仪器的液晶屏上闪过一道蓝光。
“……”
——赌赢了。
程晴雨急促地喘了几口气，紧绷的肌肉终于松弛下来了一部分，虽然枪口还是牢牢对准着孙言海，但刚才那种随时可能把一个弹夹打空的疯狂状态已经消退了下去。
这个瞬间，能让她彻底安心的消息也在脑海里响了起来。
——灵能护盾超载开启完毕。
…………………………………………
几分钟后。
“因为我被一群僵尸追杀了很久的缘故，一看见你从棺材里爬出来就以为是新的敌人，实在抱歉。”
干脆利落的道歉声。
也不知道女人经过了怎样的思想斗争，在一阵犹豫之后选择放下了手枪，并直接走过来向孙言海当面道了歉——尽管他觉得促成这一举动的最大原因其实是她在手上的黑色仪器里获得的信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女人彻底放下敌意的时间点是在她操纵了一番那个奇怪仪器之后。孙言海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但至少他现在不用被枪指着了。
“没关系，误会解开了就好。”
回忆着刚刚的场景，孙言海的嘴角微微一抽。
这么说可能对自己面前这个精神状态堪忧的小姐姐不太礼貌，但以他的视角来看，刚才那场为时一分钟左右，且随时有可能擦枪走火的紧张对峙完全是她的单方面被害妄想。而被枪指着的孙言海本人反倒连一点紧张的意思都没有。
重要的事情要说三遍，他孙言海没有紧张，完全没有紧张。
虽然有点担心自己会被一枪爆头，但那也只是建立在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能在遭到再一次致命打击的条件下活过来的疑虑，和心态无关。
不过他倒还找出了一种能在平静的情绪状态下出现的小小波浪。
——那是一种在过去的生涯中锻炼到登峰造极的技巧，作用是在他人发表自身意见时迅速找到一个没有恶意的角度加以抨击。
【……我是一台没有感情的吐槽机器？】
想到这里，孙言海迅速摇了摇头。
这可不行，我孙言海明明是个正经的艺术工作者，怎么会变成那种样子？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转移注意力，必须马上转移注意力。
“咳……”他发出声响，将正在往背包里摸索什么的女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既然误会解开了，能请小姐你为我解答一下刚才的困惑吗？”
“可以。”
程晴雨抬起头来，纤细的手指间滚动着几枚黄澄澄的子弹，脱离了疯狂状态下的她透着一股有些颓唐的气质，声音也不复之前怒吼时的高亢，转到了一种有些沙哑的女中音调子上。
她咳嗽了两声，回答道：“这里是鬼域的东南方。”
“鬼域？”孙言海挠了挠头，一边把这两个字在嘴里重新诵读一遍，一边打开在脑海里的知识库，在其中搜寻了一遍，却只能找到一些关于神话和幻想作品的设定，于是他只能疑惑地问道：“什么是鬼域？”
“就是不死生物的盘踞点。”女人把手中的子弹收进衣兜里，抬手试图比划了一个骷髅头的造型，并组织了一下语言，解释道，“该怎么说呢……这里就是那种恐怖片里经常会出现的僵尸一类的玩意的栖息地，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孙言海沉默了两秒，用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一时之间居然想不到用什么态度来回应这个突然跳出来的幻想概念。
“概念我是能理解……但在事实上我是拒绝的。”他一边敲头一边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按这个道理来讲，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我当然也是那个所谓的……不死生物？”
“我不知道，但我希望不是。”女人清亮的黑瞳里找不到任何迷惘，点头的动作则诚恳得让人连一丝疑虑都生不出来，“虽然你能说出自己的名字，没有吃人的欲望，但细胞活性已经全部失去，很难再划分到生物学意义上的人类的群体里。”
所以有时候实话是很伤人的……
他看了一眼这个女人，再想了想之前黑无常的所作所为，稍作思索，当场就把老实人列到了自己最不愿意面对的人格类型名单的第一位上。
“可我在之前只是个莫名其妙被杀掉的普通人……人生轨迹没有任何特异性的那种！”
听到这话，女人苦笑一声。
“问题就出在这里——我不知道你在死亡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你看这一套只有大魔王型角色才能享受到的阵势，怎么想也不会是什么自然现象。”
“啧……”
好了，现在有了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坏消息是他孙言海在生物学意义上果然已经死过一次了，而好消息则是他现在似乎变成了什么很厉害的东西，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虽然他现在对此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就是了。
孙言海抿了抿嘴，把剩下的疑问在脑海里过了一圈，把其中较为弱智的那些全部删掉，最后选出了一个特别关键的。
“还能再问个问题吗？”
“请讲。”女人点了点头。
“这位小姐……算了，能先问一下你的名字吗？总是称呼‘这位小姐’有点怪怪的。”
程晴雨耸了耸肩，从内衬口袋里掏出一个薄薄的蓝色金属盒，从中抽出一张纸片递给孙言海：“可以，我的名字叫程晴雨，这是我的名片。”
孙言海接过名片，看了一眼，将这三个字记到脑海里，继续提问道：“按照程小姐你的说法，如果我现在走出去的话，只会遇见漫山遍野的僵尸之类的东西对吧。”
“没错，在方圆五千四百二十一平方公里的地盘里，除了我，你可能连一个会喘气会说话的正经的人类都见不到。”
“这可不妙……”
孙言海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脑门上。
不管这是不是真的，听上去都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就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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